毓丫再醒来又是一个深夜。同样的场景出现在眼前, 不同的是她没有似上回那样死狗一般趴伏在地。身上穿着鲜红的嫁衣,断掉的双腿被妥善地处理好。
头发,衣裳, 全都是干净的,似乎有人帮她好清洗过,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皂角的清香。
苏家婆娘带着几个村里两个侥幸活下来的少女一左一右地守她。
苏家老太婆凑到她耳边,正絮絮叨叨地说话。说的也不是别的, 正在念叨这十年来苏家对她的好:“恩不如养恩,奶奶也不是求你对报答苏家人。如今只求毓丫你能宽宏大量, 千万别记恨你大哥和你爹。成不成?啊, 成不成……”
“让我不记恨也可,放我走。”
苏家老太婆一僵, 看毓丫顿时就变了嘴脸:“你这话怎么能这么说?毓丫啊,你可是山神老爷亲自承认的新娘,叫奶奶怎么放你走?这是要翻天的!”
“既然不放过,那你们就等,也不会让你们好过!”
“女施主慎言。”苏恒还是那身白袈裟,衣领的血点子洗干净了,又恢复了往常纤尘不染的样子。
毓丫看他道貌岸然的模样便觉得恶心, 哼了一声,扭过头去。
苏大柱这回倒是乖觉,没敢冲过来给她一脚。
此时他人缩在人群中, 都没敢往毓丫的跟凑。怕多晃了几眼叫毓丫记住他,往后可这劲儿地报复。苏家的婆娘倒是没这担忧,日夜里没跟上山,不大清楚山上的情况。只听上山的人说山神大人显灵不要毓丫的命,反过头来娶这丫头, 颇有些艳羡她的狗屎运。
不过艳羡归艳羡,她一把年纪,不至于跟个黄毛丫头论什么嫁给山神的好。在苏家这大半辈子,如今唯一挂心的也就是这个不认她的儿子。
她期期艾艾地跟在苏恒的屁股后头,能多说一句话都高兴得不行。
苏恒没功夫跟这些人解释,抬头看了看天色,目光便落到满眼恨意的毓丫身上。
恨,他看得见。
毓丫恨他,理所当然。苏恒随师傅修行十年,通读佛经,早就不是刚离开村子的吴下阿蒙。与死,道与义,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其中的意义。作为一个出家人,他选择让一个少女献祭,本身就已经犯下了深深的罪孽。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,苏恒很清楚,他欠这姑娘的,永远换不清了。
毓丫端坐在木凳上,袖子里是山神的信物。
手慢慢地摩挲着,她看香案燃起来的香,等时辰一点一点过去。
村民们举火把如几日一样,将苏家小院儿围的水泄不通。这回村里的人都来了,妇孺孩子那日都没有跟上山,都有些好奇。他们听说了毓丫是被山神钦点为新娘,这回都想跟过去亲眼瞧一瞧。村长特地换了一身大红的衣裳,还是那副体面的打扮。他勾着腰来回地踱步,连番地打量了毓丫。有些想不明白,这面黄肌瘦的丫头到底哪里得了山神老爷的青眼?
除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,五官周正些,也不过是个山里的野丫头罢了。
心里这么想,他嘴上可半句不敢说。山神老爷说了是新娘,那便是命定的新娘。他若是不服,那就是质疑山神。质疑山神那还得了?默默将小心思给收回去,他也学着苏恒抬头望天。
苏恒双手合十立在香案,手腕上缠的佛珠一颗一颗滚动着。他嘴里念念有词,细听的话,是在念清心咒。自从决定让毓丫作祭品去唤醒山神,他便没有停下念清心咒。仿佛这样便能消解他心中的沉珂,让他的内心平静下来。
事实却是,无论他念多少遍清心咒,内心的业火也无法熄灭。
村长学苏恒看了许久的天空。这天空黑沉沉如几日前一般,月色半掩在云层后头,不见一丝星光。黑压压的看久了让人心慌,他赶忙低下头去,不敢再看。瞥了一眼一旁站得笔直的苏恒,心中暗暗嘀咕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