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东西要扔,她老了,没时间为旧东西哀悼;地板、墙壁、窗帘统统换掉,哪怕余生不长她也要将后面的日子当成新生;床褥、桌椅、家电必须换成她最爱的,即使人生末段踽踽独行,她也要抬起下巴哼着小调把日子过好。
如果,张家人往后能习惯没有她的日子,那么,她董惠芳残年有生也必然能习惯一个人生活。
退一万步假设,即便老朽得没法照顾自己,她还有去深圳这条路。管它晚景如何,管它死到临头谁伺候,自己有致远这一骨肉亲、有仔仔漾漾一双开心果、有桂英这一善良可靠的好儿媳,愁什么。
自打接回父亲的骨灰,钟理一口气不知睡了多少时日,睡醒后又开始夜游。二十七号凌晨三点,钟理不知走了多少公里,脚腕微痛的他在一处路边椅子上坐了下来。夜游如同自救,处在漩涡里的他一直上不了岸,这种跌落又失去的感觉让人悸动。干巴巴黑夜里坐了许久,钟理忽掏出留在兜里的父亲的旧手机,打开后漫无目的地窥探。
父亲将自己设置为第一联系人,联系人备注为儿子,梅梅的备注是孙女,学成的备注为大孙子,晓星的备注却是梅梅她妈。翻开微信以后,置顶的联系人第一个也是自己,打开后里面的信息很简单。
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十一点二十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是“炒面在微波炉里,晚上的饭在冰箱上面”。
二月二十四日上午十点整发送一条为“饭在电饭煲,中午的菜在微波炉,晚上的菜在冰箱中间”;这天的第二条信息是下午三点发送的,内容只一句话——“醒来给梅梅打个电话”。
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十一点半发送语音如是——“臊子在冰箱上面二层的盒子里,中午下宽面,面条在冰箱中间,晚上吃细面,干面条在柜子二层的紫盒子里,下完面记着关燃气阀。”第二条消息是晚上六点发送的语音“我今个儿回来晚,活多,你晚上有空给成成打个电话。”
二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点四十发送一条为“馒头和菜在微波炉,晚上的葱油面在冰箱上面。”
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发送一条语音“我最近又多接了一份工,多赚些钱给铺子里,你好好修养,赶紧奋发起来,嫑再消沉了。炒米饭在微波炉里,你分成两份吃,渴了把锅里的豆子汤热一热。”
二月二十号上午十一点半发来一条——“今个儿还吃菜盒子,还剩七八个在冰箱二层,你热一热再吃,米汤在锅里,冬天不要冷着喝”。
……
钟理逐条认真看,大半个小时过去了,他才看完最近两月的聊天记录。这样的消息父亲发了好多年,他几乎从没正眼看过,也从没给父亲发过什么回应或关心他的话。如今一条一条翻看,没有对象的对话记录真像是老头一个人在手机里自言自语。
钟理打开了父亲的备忘录,里面好多页,有记录工作区域的、有记欠款还款的、有记过节庆生人情礼的、有记生病时身体症状的……有一页在后面夹着,是写给自己的。标题是“鼓励儿子”,钟理看了不由地冷哼一声。第一条是“多鼓励儿子,多说积极的话”;第二条是“从饮食上调节儿子的重度脂肪肝”;第三条是“催他不要睡到下午两点以后”……一共九条,平白无奇的大实话,钟理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关于钟能的去世,寻来也有一段故事。钟能临终前一个人打三份工,这三份工作公司是要支付三份工资的,管清洁工的年轻人用自己老家亲戚的身份信息自己偷偷领走了一份。也就是说,原本两份工作八千、三份工作一万二的钟能应得的没有拿到,人先没了。后来,那年轻人打过老人的电话,接电话的是钟理,得知钟大叔去世,小伙子惊骇过、怀疑过、内疚过。可叹时间长了,任何不痛快皆化成岁月里遗忘的泡沫。
忽地钟理萌生一个念头,想去父亲扫地的那条街转一转。整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