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语
《大吴通鉴?帝王纪?德佑帝萧桓传》载:太庙祭祖大典将举,礼前一夕,帝萧桓不宿寝殿,独留御书房。时夜漏下三鼓,御书房烛火通明,铜台烛泪积如丘阜,映得案前二物愈显刺目 —— 左置紫檀锦盒,乃太保谢渊午后遣其属官林朔亲呈,盒外贴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手书封条,朱印 “勘核无误” 四字赫然;启盒视之,内储三物:一为前镇刑司吏柳明供词账册,墨痕犹新,载 “天德二年三月,石崇令某将大同卫冬衣粮饷三千石转售北元,得银十万两,匿于西山旧仓”,旁注粮道交割时日、经手人姓名,皆可对质;二为北元使者致石崇密信,麻纸泛黄,字迹潦草,中有 “若得大同以西三城,愿助镇刑司掌京营兵权” 之语,信尾钤镇刑司旧印;三为张启亲撰《墨痕核验状》,详载密信印鉴与玄夜卫存档之镇刑司印模比对结果,“篆体、刻痕、朱砂成色皆合,确为石崇所掌旧印”。
右则素纸密疏,乃镇刑司副提督石崇傍晚经理刑院递入,纸角微卷,似经仓促誊写。疏文开篇即言 “太保谢渊阴结昌顺郡王萧栎,私调京营第一营、第二营兵力,伏于太庙左近,欲借明日祭祖大典,乘帝拜谒列祖列宗时发难,逼帝禅位予萧栎”,文尾附朱红 “谢渊私章” 拓本,旁注 “此印取自谢府书房暗格,属官亲拓,绝无虚言”。然按《大吴官印管理制度》,凡正三品以上官员私章,需经吏部司封清吏司备案存模,石崇疏中未附备案比对件,仅以 “事急从权,后续补呈” 搪塞。
帝坐龙椅,手扶锦盒边缘,指腹触着凉滑紫檀木,思绪却飘回数载之前。忆德佑十五年,帝为权臣所困,囚于南宫,时当深冬,殿宇颓圮,窗牖破漏,寒风裹雪灌入,帝所着棉袍旧敝,竟至夜不能寐。一日薄暮,谢渊以 “进御膳” 为名入内,食盒中除冷粥二盂,底层暗置新絮棉衣,衣内袋缝铜制暖炉,炉壁以细针刻 “臣渊护驾” 四字,虽微如蚊足,却似炭火入怀,暖透帝身;谢渊还私授帝《边军防务册》,低声谓 “陛下保重,臣已密联宣府卫、大同卫将领,待时机成熟,必迎陛下复位”,其声虽轻,字字掷地。
复思天德元年复辟之役,南宫宫门为叛军所守,久攻不下。时石崇为镇刑司副提督,率缇骑三百,皆披玄甲、执长刀,自东华门直扑南宫,与叛军战于雪地。石崇身先士卒,甲胄为叛军箭矢所伤,血渍染雪如红梅,却仍挥刀破阵,直至宫门崩裂。当是时,石崇膝跪雪地,积雪没及膝弯,仰对帝呼 “陛下!臣来接您回宫!”,其状壮烈,帝至今历历在目。复辟后论功,帝授石崇 “复辟功臣” 金牌,加从二品俸禄,倚为心腹,凡朝政要务,多与商议。
二臣皆有翊戴旧恩,然所呈证物却如水火 —— 一证 “通敌叛国”,一告 “谋逆逼宫”。帝执石崇密疏,指尖抚过 “谢渊谋逆” 四字,又取锦盒中北元密信,见 “大同三城” 之语,心下愈乱。谢渊素以刚直称,昔年德胜门御北元,谢渊身先士卒,与边军同甘苦,岂会通敌?然石崇复辟有功,若其所言非虚,谢渊、萧栎联谋,江山危在旦夕。帝起身踱步,靴底碾过烛泪,发出细微声响,如心头纠结之音。
时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德全侍立阶下,见帝形色焦灼,乃轻步上前,端进参汤一盏,低声奏曰:“陛下,夜寒深重,饮此参汤以暖龙体。明日祭祖大典,帝需亲率百官行礼,龙体违和不得。” 帝接过参汤,却未饮,仅以指触盏壁,问曰:“李德全,汝事先帝永熙帝二十有年,又随朕五载,汝谓,做帝王者,最惨之事为何?”
德全闻言,伏地叩首,对曰:“回陛下,帝王最惨,非日理万机之劳,非灾异频仍之忧,乃处高堂之上,环列文武,却难辨谁为赤心护主之忠,谁为包藏祸心之佞。昔先帝永熙帝在位时,魏王萧烈,乃先帝同母弟,曾助先帝平西南藩王之乱,功高望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