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语
郎官半数空悬,地方州县主官缺额达三成。通政司本是“达天听、通下情”的中枢要地,如今铜镣常年染血发乌,成了焚折灭迹的炼狱;诏狱刑具日夜滴淌忠良血珠,凝在青砖上如深褐锈迹。天德五年季秋,魏进忠的株连之网已织透金陵肌理,砖缝里都浸着血腥与寒栗。四千官员系狱,六部公署门可罗雀,万马齐喑之际,仍有孤臣以笔为刃、以身为炬——明知递折如投洪炉,明知死谏必遭寸磔,仍要叩击丹墀、泣血天听。
他们或是两鬓霜雪的三朝老臣,或是热血未凉的新科进士,或是手握铁证的法司要员,皆以“守正”为心灯,以谢渊德胜门守御的忠魂为圭臬。然德佑帝萧桓沉湎潜邸旧恩,纵奸佞专权;魏进忠总镇刑司、兼掌玄夜卫,将所有死谏碾为齑粉。酷刑株连、焚尸灭迹,他以最残暴的手段,掐灭黑暗中仅存的微光。本卷所记,乃五日之内五位孤臣死谏的悲壮历程,是忠魂泣血、奸佞张牙的黑暗图景,亦是大吴江山沉沦的实录。
孤臣泪
寒夜抚案,鬓已凝霜,忍闻朝笳,声带血芒。
谏疏成灰,伴烛俱冷;冤魂啼雪,透衣生凉。
铁骨犹撑千劫困局,丹心可破一豆灯窗。
青史自留是非之笔,休教霜刃断此忠肠。
紫宸殿东侧的铜缸积着半缸残雪,缸沿黏着几页揉皱的谏书残片,墨痕被檐角滴下的冰水浸得发乌,隐约能辨出“魏党”“株连”等字——这是昨夜镇刑司缇骑从通政司后院焚折炉中捞出的余烬,那些浸着墨痕与泪痕的文字,连一丝拂过御案的机会都没有。
年过六旬的监察御史王珺立在缸前,两鬓霜白如染秋霜,藏在宽袖中的右手紧攥着半片松木粮船残板,边缘嵌着一枚锈蚀的铁钉,钉头錾着极小的“魏”字。这是他三月前亲率御史台吏员,从永定河汛口淤泥中打捞所得,残板上的漕运编号,与北境军粮押运册记录分毫不差,是魏进忠私卖军粮的铁证。残片还留着水浸的霉斑,指腹抚过,凉意如针,扎得人心头发颤。
王珺掌御史台监察御史之职三十有二年,历经元兴、永熙、德佑三朝,曾随谢渊巡边九次,见惯了沙场风霜,却从未见过朝堂之上如此猖獗的奸佞。他的奏折写了整整三夜,案头烛泪堆成小山,蜡油顺着烛身淌下,在砚台旁凝成蜿蜒“血痕”,字字泣血:“魏进忠假‘谢党’之名,行屠忠之实。
自去岁至今,株连官员四千有奇,自中枢六部至地方州县,无官不惶。刑部主事沈仲书掌粮册复核,因拒改北境军粮账目,遭烙铁焚身,三日而亡,尸身收敛时,指骨仍攥着账册残页;监察御史王彦仅因永熙年间曾受谢渊举荐入仕,便被打入死牢,钉指之刑加身,仍呼‘冤’不绝。
此非肃奸,实乃毁我朝堂根基!北境宣府卫军粮,被其私卖与沧州豪强张万发,得银百万两存入私库,边军将士冻饿哗变,消息被其封阻三月;江南水灾,朝廷拨赈粮三百万石,经其克扣,抵达灾区者不足三成,灾民流离失所,饿殍满路,竟有易子而食之惨。若再纵容,民心必散、江山必危,陛下将成孤家寡人!”
写罢,他将粮船残板用棉纸裹紧,与奏折一同塞进青布封套,亲手送往通政司。按《大吴官制·中枢通例》,通政司掌收受内外奏章、封驳诸司文书,直达天听,主官通政使需每日将奏章汇总呈递御案。
可如今通政司主事早已是魏进忠的亲信,见封套上“监察御史王珺”的题字,指尖漫不经心地叩了叩封面,眼皮都懒得抬:“王大人,魏大人有谕,凡涉‘谢党’案的奏疏,暂归‘留中’册,待核查后再呈。”
说罢便将奏折丢进标着“留中”的黑木箱——所谓“留中”,不过是魏进忠焚折灭迹的幌子,自天德三年谢渊案起,凡弹劾他的文书,从无一字能越过这道铁墙。
王珺站在通政司朱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