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语
太和殿龙令破空,魏进忠束手就擒。这个盘踞朝堂数载、视生民如草芥的阉贼,终成阶下囚。当镔铁锁链磨过金砖的锐响传出宫墙,天德六年春末的京城,积压的阴霾瞬间崩散如檐角残冰。
檐角残冰正顺着瓦当滴落,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,与远处传来的欢呼交织成韵。从午门到九门,从市井瓦舍的油布幌子到深巷陋院的柴门,百姓以最质朴的欢腾回应帝王的雷霆之举——挑夫放下担子侧耳,货郎停住吆喝咧嘴,连墙根下晒太阳的老妇都颤巍巍扶着墙起身,这欢呼里,有对忠良的泣血告慰,有对奸佞的咬牙唾弃,更有对江山清明的灼灼期盼。
春日闲居
晓窗晴透柳丝柔,燕啄新泥落画楼。
老叟呼童烹新茗,村姑携篓采春稠。
风摇花影侵书案,蝶逐茶香过竹沟。
醉卧南轩忘世事,一帘晴日伴沙鸥。
魏进忠被镔铁锁链锁着押出午门时,恰逢晌午放市。朱雀大街上人潮如织,挑担的脚夫裤腿卷到膝盖,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;叫卖的货郎摇着拨浪鼓,“冰糖葫芦——”的吆喝声刚起就被惊呼声盖过;赶车的车夫勒住马缰,枣红色的马儿打着响鼻刨着蹄子。两名禁军如玄铁铁塔,架着他枯瘦如柴的身躯,蟒纹常服被扯得歪斜,领口磨出毛边,散乱的灰发间还嵌着太和殿丹陛的青灰,连耳后那粒标志性的黑痣都沾着污垢——这副狼狈相,与往日乘八抬描金大轿、缇骑执鞭开道时,轿帘掀起处露出的珠光宝气相比,判若云泥之别。
守在宫门外的百姓先是集体僵立,目光胶着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上——那曾是生祠中被官绅叩拜的脸,此刻却爬满褶子与怯懦。短暂死寂后,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:“是魏阉!魏进忠被抓了!狗贼伏法了!”喊者是个瘸腿汉子,空荡荡的裤管随风晃荡,他正是当年因骂过魏党爪牙而被打断腿的货郎。
这声喊如火星坠干柴,起初是零星抽气,随即便是震耳欲聋的欢呼,浪涛般席卷整条长街。卖糖葫芦的老汉手一抖,红亮糖汁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,凝成暗红的斑,他却浑然不觉,举着插满糖葫芦的竹靶用力摇晃,竹靶撞得“嗡嗡”响,糖衣上的芝麻都抖落下来;挑菜担的农妇扔下担子,筐里的菠菜滚了一地,她拍着大腿恸哭,泪水混着汗水淌在黝黑面颊上,嘴角却咧开欢喜的弧度,粗糙的手掌把裤腿都拍得发白。
连街角算命的盲者,都循着声摸索起身,枯手攥紧磨得光滑的竹杖往宫门前挪,竹杖敲着青石板的节奏都乱了,嘶哑着喊“苍天有眼!奸贼授首!”他的独子曾为谢渊题挽联,被玄夜卫拖入诏狱活活打死,今日这声喊,几乎耗尽他半条性命,单薄的青布道袍都被冷汗浸得发皱。禁军押解队伍刚下丹陛,百姓便自发让出三尺通道,却无一人敢近前——非是惧他,是恨入骨髓,连唾骂都要隔三丈远,仿佛沾到他的影子都嫌脏。
唾沫星子如密雨砸在魏进忠脚边青砖上,洇出点点湿痕。他缩颈垂头,往日翻白眼看人的嚣张,被千万道怒视的目光碾成齑粉。唯有铁链拖地的“哗啦”声,在欢腾中格外刺耳,像是为他的末路敲着断续的丧钟,一路响向天牢的方向。
“狗阉贼!你也有今日!”穿粗布短褂的青年冲破人墙,短褂下摆被攥出深深的褶皱,额角青筋突突跳,被禁军铁臂拦住时仍目眦欲裂,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如虬龙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“我爹不过在酒肆说你生祠匾额歪了,就被缇骑拖走打断腿,躺了半年便咽了气!你赔我爹的命!赔我爹的腿!”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破音,唾沫星子喷在禁军的甲胄上,很快被风吹干。
魏进忠被这声吼惊得浑身一颤,头埋得更低,后颈的褶皱堆在一起,像块发皱的老树皮,连眼角余光都不敢抬。青年还要挣着上前,被身旁老妇死死拉住——那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