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了姐姐的三分宠爱,这一世包晓棠再没受过其他人的宠溺,匮乏与渴望中她不禁对他人的父母甚至公婆抱有一种羡慕的心思。有爸妈的孩子永远是幸福的,即便他们年迈多病甚至需要照料,可一有精力,老人们净想着给子女减轻负担省钱赚钱——带带孩子、做做家务、捡些破烂,或者隔三差五绕三里路去菜价低的小超市买黄瓜,或者推着婴儿车去五里外的批发市场买最鲜嫩的鱼肉。
当别人在抱怨婆婆的偏心、公公的虚荣时,晓棠想的全是老人的付出;当别人显摆妈妈做的家乡菜、爸爸寄来的时令水果时,她尝到的多是酸涩;当别人吐槽婆婆生病住院、妈妈看病花钱时,她羡慕人家一把年纪身边还有老父老母陪伴;当别人嫌弃公公有坏习惯、老爸总张嘴要钱时,她可怜自己这一生也没有这样的幸福烦恼。
晓棠逐字逐句花了两个钟头将简历改了一遍,改完后发给博士学历的张卓凡,请她也帮忙润润色、提炼提炼。闲人张卓凡不但帮忙修改简历,还顺道热心地搜了好些不错的职位推荐给晓棠。
周二一早,老马又从噩梦中醒来,擦干胸前大汗,老头起床抽烟。此时凌晨五点,窗外天微微明,老人躺在摇椅上抽着烟补觉,一双眼却眯成缝瞄着天边灰蓝的云海。给致远找工作的事儿痛痛快快地被仔仔担下了,无事可干的老马不觉间又陷入了空虚与茫然。责任是感知不到的压力,责任也是明晃晃的动力,没了责任,老马虚飘又模糊。
某一个瞬间,老马有种置身于大海之侧的感觉。那茫茫的汹涌翻滚的大海,像极了自己这一生的悔恨。他悔恨最后一次和兴邦度过的中秋节不欢而散,悔恨自己总是将儿子逼到角落里,悔恨他主导的父子关系回头一想愚不可及。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赞赏儿子但是没有,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朝他开口大笑但是没有,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和他坐在一处抽些烟为他夹些菜可惜没有……他嗔骂儿子送家里人的礼不合适,批评儿子过年回来穿的衣服不够气派,嫌弃儿子工厂开业没拍个照片打印下来,指责儿子工厂倒闭了纯属活该,笑话儿子不会说场面话显得蠢笨……为何永远给他一副沉重的枷锁,直到失去时才知悔不当初。
如果死亡是一场解脱,老马是否该替儿子释然?可是为什么老马一次次地问天——为什么是他儿子?凭什么是马兴邦?为什么是兴邦撒手归去?凭什么是他马建国白发人送黑发人?他愤怒、怨恨。怒天不公,恨运不济。
从得知兴邦入土的那一刻起,老头已无法继续幻想兴邦安好无恙的画面,他的生活乱了根基哪怕他永远不再踏足马家屯。他失去的东西彻底颠覆了他原本的生活信念,他设想的惬意晚年将成为一个扣不掉的伤疤或笑话随他带入棺木。他沸腾的怨气该撒在谁人身上?每逢想到这里,总是咽不下气。
这些天他尝试着说服自己想开一点,他尝试转移悲痛的注意力,他想要用余年养大漾漾照看仔仔来抵消失去兴邦的损失,他计划用换个活法换个环境来掩藏他身上抹不去的不幸,他绸缪着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老三英英身上以另立君王改朝换代……他在跟命运交涉、求老天救赎、朝自己拖延、向未来承诺。但是,他依然泪流不止。
他也试图一笑了之、学着无动于衷、假装一切如旧,以为这样可以复原如初。但是,他还是抑郁、悲伤,还是埋怨、愤怒,还有心痛、焦虑,始终不能释怀。不幸,是一种治不好的病,如影随形,不可抵消。
世人为牛为马奴役肉身,是因为心中藏着明媚的未来;如果有一天,未来塌了碎了断了残了,人该为何而活?和原来一样,老马可以遥望天边的云动辄一两个小时,可惜看云的老头心头再无欢喜。
人出生的时候,胎儿须爬过漫长的隧道、经历痛苦的分裂,最后才能见到光明吸到空气;去世的时候,人是否也要爬过一段漆黑